顾烈只觉满口都是苦意。 好不容易功成身退了,老天爷把他弄回来,是要他重新打一遍天下?重新治大楚五十年?这有什么意思? 他想起狄其野临死前,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他,对他说:“怎么办……你还要再孤零零过四十四年,你得学着,学着找些有意思的事来做” 什么人会去可怜万人之上的帝王?太奇怪了。奇怪到让顾烈一直忘不掉。 前世,顾烈一直没去查清狄其野究竟有没有起反心。没必要。 此刻,他想起那个过于准确的“四十四年”,总觉得也许并不是单纯的巧合。 仔细想来,前世若非要说有遗憾,仅狄其野而已。 顾烈把桃子往嘴里一塞,桃甜冲去了苦味。 重活一世,好吧,那他就查清楚他的狄将军。只要狄其野今世不生反心,他一定宠得有始有终,不让这个唯独对他任性到心狠的大将军死在他面前。 刚被楚王收入帐下的大将陆翼实在忍不住了。 “主公”,陆翼大喇喇地出列抱拳,十分耿直地提醒,“那少年跑了很久了。” 您可别再盯着看了! 顾烈回过神来,又撞上众将一副不忍直视的神情。 …… 这口桃花黑锅这辈子也甩不掉了,狄其野这小子是不是专门克寡人? 顾烈称帝多年,一时找不回当年在军中戏笑怒骂的调调,只是敛目定神,低咳一声,便张嘴笑道:“我还是第一回遇着在兵营里转身就跑的,他跑哪儿去?” 众将一想,也都乐出了声。 那少年一身干干净净的白衣裳,连靴子都是白的,还不是专门作战的皮靴,是普通的绸面靴子,若不是他身上套了不知从哪儿扒下来的不合身铁甲,一眼看去只会以为是哪家走丢的王孙公子,哪里像是个带兵打仗的。 走在兵营里突兀出众,好似一窝灰鹅里站了只仙鹤。 偏偏就是这么只仙鹤,带着根本不熟的散兵,救众人于围困之中,以一己之力扭转战局,可谓用兵如神。 “再说,我被这么个小小少年救了,还不许我开个玩笑”,顾烈继续给自己找补,不惜抹黑自己的心胸,“他如此不禁逗,不像是在外行走过的,一身衣着干干净净,也不像是久征沙场,似是个小少爷,真不知是何方人物?” 众将听闻,随着主公思路往深里一想,顿觉这少年非同一般,看向主公的眼神多了分钦佩,难怪都夸主公慧眼识人啊。 “在下乃秦州青城人士,学过兵法,平凡出身,并不是什么小少爷”,跟着姜扬回来的狄其野刚进帅帐,听到顾烈的猜测,张口就不高兴地回。 虽说顾烈平素都与众将打成一片,但顾烈到底是主公,主辱臣死,这少年已是第二次不给顾烈面子,尽管有救命之恩,众将心底难免生出不喜。 有人想出口教训,姜扬先笑着打起了圆场:“狄小先生心直口快,当今乱世,天下三分,哪里还有以出身论英雄的道理,何况狄小先生用兵如神,对我等有救命之恩,足证是不凡人物。主公,您以为呢?” 姜扬这位顾烈最倚重的家臣谋将出口相护,谁还会多说什么,都看向顾烈。 众将皆尊视顾烈,顾烈凝神细思。 前世两人相遇就闹了分桃的误会,狄其野又来历不明,顾烈心存避忌,把狄其野交给姜扬带着。 后来狄其野带兵出战,屡建奇功,他对狄其野心生爱护,赏宠不绝。直到报说狄其野多次打听他过往旧事,犯了忌讳,才令顾烈暗生冷淡,埋了疑心的种子。 于是顾烈看向众人,先如前世一般开口认错:“本王只擅水战,此次不听诸位劝说,险著大错,若不是狄小先生神兵天降,大业危矣。本王心中悔极,一时失态,还望诸位兄弟和狄小先生见谅。本王绝不再犯,请诸位共鉴。” 见主公主动承责,众将心中豪情顿起,纷纷单膝跪地,大喊:“主公英明!” 竟然没有一个人反驳“本王只擅水战”。 尽管前世已有足够教训,顾烈还是极其轻微地挑了挑眉,不甘心。 在这群情激荡中,狄其野忽然笑起来。 有道是事不过三。 发觉众将眼神不善,狄其野临危不乱,对顾烈拱手,略一弯腰道:“主公深明大义。只是狄其野山野小民,不敢担‘小先生’之称,若蒙主公不弃,末将愿在主公帐下听令。” 有人质问:“既然投效,为何不跪?” 狄其野一愣,还未有所反应,顾烈已经出言相护:“不必强求,来日方长。我顾烈帐下,皆是出生入死肝胆与共的兄弟,没有强人下跪的道理。”m.jzFcBj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