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凤台差点给活埋在留仙洞里,幸好跑的方向对了,没有朝古大犁的那一边跑。山洞外面,古大犁与日本人打到同归于尽,是另一边的曹部士兵将程凤台刨出来的,刨出来的时候还有神志,见到曹贵修,他对自己的治疗方案提出许多意见。曹贵修依照程凤台的意见不许军医动手,而是搬运到镇子里做手术,主刀医生是传教的神父。神父划拉开一看,皮肉里的弹片太多了,便在胸前划了个十字,缝合伤口将程凤台抬到北平,把他交给上帝保佑。程凤台就是在回北平的路上感染至昏迷,成了眼下这个德性。 二奶奶一双小脚,不便于走动。程凤台长久的躺在医院,她见不到人不安心,怕丈夫教洋鬼子大夫瞎治给治死了。身边老妈子进言说程凤台老也不醒,兴许是魂魄丢在外头了,魂只认回家的道儿,不认识怎么去医院。万一人回来了魂不回来,也算个落寿终正寝。二奶奶深以为然,手术之后两周,雇了两名医生四名护士,就把程凤台运回家来治,谁劝都不管用。回到家来,程凤台的情况虽有反复,倒也没有明显的恶化,医疗手段用尽,无非是残喘续命而已。 为了摆仪器插电线,床的四周帐幔撤去,程凤台人事不省地躺在那里,脸色没有一丝活气。这时候,屋子里哜哜嘈嘈的人们好像都不存在了,商细蕊感到自己身处一团热氲氲的迷雾之中,只有程凤台是清晰的,生动的。他渐渐从这热氲中走出来,走回一个明晰清凉的世界里,他跪下把脸颊贴在程凤台的手背,程凤台的手背也是凉的,带走了所有癫狂的热,商细蕊闭上眼睛。 满屋子的人都收了声,程美心满脸嫌恶,二奶奶变貌变色的,范涟打量二位姐姐的神情,连忙道:“商老板!使不得这么大的礼!”就要把商细蕊搀起来。薛千山此时一步上前,挡在程美心与二奶奶面前,道:“曹夫人,程太太,刚才提到用药上的难处,我已经有对策了。我们不要打扰病人,外间厢细谈吧!” 二奶奶忍了忍,抛给范涟一个眼色让他看紧商细蕊,便与薛千山出去了。范涟毕竟也不敢狠拉商细蕊,劝了劝他起来,他不动,范涟只有束手,回头望望杜七,杜七瞅着商细蕊发呆呢。这时候,就轮到安贝勒大显身手了,他很亲昵的握住商细蕊肩膀,试图把他抱起来,嘴里轻柔地哄着说:“蕊官儿,看过就得了,咱尽了情谊了。你自己身子要紧,可怜见的……”商细蕊果真被他搀起来,但是搀起来以后,一胳膊肘推开他,去瞧程凤台挂的浅黄的盐水,问:“这什么东西?” 无人应答,一旁小护士低声说:“这是营养液,维他命葡萄糖水。” 商细蕊捏着药瓶子仔细端详:“营养?这玩意儿!比尿还淡!” 杜七听到这句,手里一拍巴掌,商细蕊醒过来了!再看商细蕊的面孔,果然一改之前的痴昧迷蒙,一双眼珠子清潭一样深澈灵活,藏着灼灼的日头,藏着迫切和希望。安贝勒却是个糊涂人,没个眼力价,又要凑上来与商细蕊亲热,商细蕊一句话也懒得和他多啰嗦,将他推了个趔趄,凶神恶煞地问小护士:“人怎么瘦成这样了!老也不醒!你们到底会治不会治?” 看商细蕊的样子,几乎就要打人了,小护士吓得哭出来:“我哪知道,你吼什么!你去问方大夫呀!” 米斯特方刚刚忙里偷闲,趁着人多,到外面喘口气,嘬一瓶桔子汽水。这会儿听见屋里男人在吼女人在哭,跑进来顺手把空的汽水瓶搁在桌上,推了推眼镜,打出个气嗝:“病人要安静和空气,请客人们都出去吧!” 其他几位便顺势出去了,商细蕊当然不走,他不把自己当外人,指着盐水瓶里不如尿浓的药水:“这能救得活命?” 方医生说:“不能。”商细蕊就要急眼,方医生接嘴说:“这是维持病人基本体征的药物,等于喝米汤。”商细蕊说:“喝米汤不如喝参汤!”方医生点点头:“那当然更好了,原则上来说口服吸收比输液营养全面,可是病人目前无法吞咽……”商细蕊打断他的话,几步跨出门外,问小丫鬟:“你家二奶奶呢?”小丫鬟指给他路,他推开门,在众人之间盯住二奶奶:“家里有人参吗?” 北平的戏迷们还没机会见着商细蕊行事乖张的样子。商细蕊到北平的时候,已经全力遮掩了为人的毛病,抱着扬名立万的心来的,本身是一副什么材料,对外轻易不露。此时人们都望着他,看不懂。程美心冷笑撇过头。二奶奶非常尴尬,没好气m.jzFcbJ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