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大旱,长安就有断粮的危险。 群臣开始七嘴八舌,有说按往年的成例,将朝廷并百官迁去洛阳,度过粮荒再迁回来,有说疏浚漕路,从江南运粮。 尉迟越听他们争了半晌,也没有什么万全之策,他只得道:“迁往洛阳劳民伤财,疏浚漕路非一日之功,不能解燃眉之急。依孤之见,河东诸州连岁丰稔,谷贱伤农,不如出含嘉仓中粮食,运至京都,再于河东诸州行和籴之法。” 所谓和籴,便是要朝廷出钱帛,从农户手中买余粮。 户部侍郎一听便开始哭穷,有人提议增收税赋,尉迟越一口否决:“税赋繁重,民户已无担石之储,只可减,不可增。山东诸州至少给复一年。” 户部侍郎继续哭穷,又要买粮,山东又要免税一年,还要给皇帝造离宫,他又不是耍百戏的,能凭空变出钱来么? 尉迟越也知道户部的难处,沉吟片刻道:“玉华离宫之事,孤去与圣人商量,再从东宫内库中出帛五十万端,以解燃眉之急。” 太子从自己囊中掏钱,众臣自然称颂不止。 尉迟越哪里有心思听他们歌功颂德,才娶了媳妇,家里就快揭不开锅了,过几日把账册拿给她,都不知道要如何交代。 不过他还是一脸端肃,冠冕堂皇道:“孤受万民给养,这是分所应当。” 众臣都道太子殿下贤德。 尉迟越不经意瞥了一眼帘外,只见有宫人在廊下点灯,他这才发现天色已向晚,再一看更漏,已近戌时,心道糟糕,一忙起来便忘了时辰,也没遣个黄门去东宫说一声。 沈氏多半还在等他回去用夕食,她那么能吃,想必这会儿已经很饿了。 尉迟越匆匆与群臣道了声失陪,也不耐烦乘舆,叫内侍牵了匹马来,便翻身上马,急急忙忙往回赶。 还好太极宫离东宫近,他的马又快,片刻便到了长寿院。 尉迟越大步流星地走进院中,便见几个典膳所的宫人捧着食案、提着食盒、端着残羹冷炙,从屋里鱼贯而出。 他不由怔立当地,原来太子妃并未等他用夕食,甚至都没有遣人来问一声。 微凉的晚风灌满他的袍袖,吹入他的衣襟,令他心口发凉。 宫人见了他纷纷行礼问安,他心不在焉地点点头,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从蓬莱宫中回来,错过了午膳,一直到此时粒米未进,已经饥肠辘辘。 他正要折返回去,便见沈宜秋从回廊后侧绕出来。 沈宜秋以为尉迟越憋着火,想必不会委曲自己,今日多半宿在前院了。她乐得逍遥自在,从蓬莱宫回来便沐浴更衣,与女史摆了两局棋,然后叫人去典膳所传了几样爱吃的菜肴,就着甜酒吃了。 一不小心吃得有些撑,此刻正在廊上走动消食,谁知一个拐弯,正好对上尉迟越,倒把她唬了一跳。 这行径她有些看不懂,不过她还是定了定神,若无其事地上前行礼:“妾拜见殿下。” 尉迟越扶了她一下道;“不用多礼。太子妃用过夕食了么?” 沈宜秋看了一眼正捧着盘碗往外走的宫人,心道这不是明知故问么,不过她还是答道:“有劳殿下垂问,妾已用过了。” 想了想又投桃报李地问了一句:“殿下用过了么?” 尉迟越本想据实回答,可沈氏本就心重,他说不曾用过,倒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,难保她不会多想,便点点头道:“孤在安仁殿与群臣用过了。” 罢了罢了,少吃两顿也不会死,就当体验民生疾苦了。他总将民生多艰挂在嘴上,可日日锦衣玉食,何曾尝过饥馁的滋味? 这回定要好好将这滋味牢记在心,如此才能感同身受,时时提醒自己不忘民瘼。 太子妃此举虽不是有意,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。 沈宜秋见他神色如常,并没有半分愠怒,甚至微有些许自得,心下越发狐疑。 既不是来找她算账,难不成今夜要留宿?她心里不禁咯噔一下。 尉迟越仿佛听见了她的心声,接口道:“晚来风凉,早些回殿中歇息吧。”得早些安置,睡着了便不会觉着饿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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