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话时,不时地碰碰陈逸华的胳膊和肩膀。美云又会在背后嘀咕:“看她的那些小动作,她的举手投足根本不像十六岁。” 慢慢地,陈逸华也觉得疲倦了,懒得再向美云解释。如果她继续无理取闹,他甚至会发脾气。 “我和海默之间没有任何超越养父女的感情。美云在死前那一阵子,健康恶化影响了她的心智,她的脾气与以前大不一样。她变得疑神疑鬼,不愿意相信我说的话,总是指责周围的人说谎。她可能也认为我不会相信那些调查结果吧。” 王克飞似乎被说服了。他告诉陈逸华,自己没有其他的问题了。随后,他看了一眼手表,说他还约了另一个人见面,便匆匆告辞了。 王克飞离开后,陈逸华在烈日下突然感到头昏眼花。他捂住脸,在滚烫的石阶上坐了下来。 刚才这番评论亡妻的话,让他的内心充满了愧疚感。他为什么要急于证明自己清白?而他,真的那么清白吗? 其实,是美云的过度警觉反而唤起了他对海默的另一种意识吧?他直到那时候,才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再把她视作一个小女孩。她已是一个漂亮、健康、自信的女人,与他的妻子截然不同。 每当海默把种种学习和钢琴的喜讯带回家时,他觉得她的优秀并没有他和美云的功劳,更像是她与生俱来的、基因里的东西。连他都会好奇,她的亲生父母究竟是什么样的人。 他甚至觉得自己对她怀着一份仰慕之情,就像那些小男生一样。这个想法令他羞愧,从而在养女面前变得更加拘谨。 唉,这究竟是怎么回事?自己真的被海默吸引了吗?真的只剩下自己的道德意识还在抵抗吗?难道连美云也看出来这点了吗? 第45章 高云清走进土山湾孤儿院内的小礼拜堂。今天上午,王探长突然打电话到教务办公室找他,约他一点钟在这里见面。 礼拜堂里的一切都没变样。以前每到星期日,教士和孩子们会在这间礼拜堂做礼拜,而他则在角落的那架钢琴上为唱诗班伴奏。阳光透过西侧的彩色窗玻璃照射进来,他的布鞋踩在地面的倒影上,又被光芒覆盖。他抬头看看窗上色彩斑斓的圣母马利亚像,谁会想到这美轮美奂的画像也是出自孤儿们之手呢? 高云清找了一张长椅坐下。两个男孩在小礼拜堂,一个在弹钢琴,另一个扶着钢琴安静地听着。这断断续续的乐声令他的思绪回到了多年前,回到了那个火光彻夜明亮的夜晚。 它有时近得触手可及,有时又似乎遥远得像一团雾气。 那晚的大火把天空照亮了,一切都被映照得红彤彤的,窗外隐约传来人们的呼喊。这时,木门上突然响起了“砰砰砰”的砸门声。他一打开门,小山立刻钻进了屋子。 “先生,我没有家了!”她哭着扑进他的怀里,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腰。不知是因为冷,还是恐惧,他能感觉到怀中幼小的身体剧烈颤抖。 “发生什么事了?”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悲恸。 “妈妈死了。他放火烧死了妈妈。”她的下巴不停哆嗦。 他知道她从来不叫那个男人“爹”。每次说起那男人时,只用一个拖长声调的“他”来代替。 高云清十分震惊,急忙问:“他人在哪儿?” “刚才警察把他抓走了,”她呜咽着道,“我躲在人群里看见的。” 他抑制住胸口的一声长叹,更紧地抱住了她瘦小的身躯。 他们在灶间生火,他为她煮了一碗粥。到了半夜,窗外依然是亮的,好像太阳一直没有下山。他走到窗前,望着街边那片贫民窟一般的平房,在通天火光的映照下,竟带了一种末日般的辉煌。 他站在窗前,自言自语道:“茶楼没了,你回不了家了。” “那不是我的家。”身后传来声音。 高云清转过身,看到火光映照着她稚嫩的脸庞,她的大眼睛里噙着泪水,神情落寞地看着他。 小山站起来,慢慢走到他的身边,把裤管往上拉,露出一截小腿,上面有一条条刺目的红色血痕。 “他前晚用夹火钳抽我的。他恨妈妈,也恨我。” 高云清揪心地离开了窗口。炉火照不见的地方是那么黑暗啊。 “先生,您想听小曲吗?” 还没等他回答,她突然后退一步,挺胸、收腹,站得腰背笔直。她的双手在胸前摆好手势,突然唱了起来:“冰山难融入冬江,万家灯火映长妆……”她咿咿呀呀地唱着老掉牙的小曲,身上宽大的布衫和严肃认真的表情,让她显得既滑稽可笑,又叫人心酸。 “是谁教你的?”他打断小山,问。 “我妈妈。” 她走到了高云清的身边,用柔软的双臂抱住了他,把脑袋依偎在他的腹部,喃喃道:“高老师,您是我唯一的亲人了!” 这时,两个男孩注意到高云清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,窃窃私语m.JzFcBj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