还记得啊?」 爸笑得好开心。他又重新完整地吟了一遍,带着浓浓的闽南乡音和深情。 今晚,我学爸的腔调,依着凄凉的簫声低吟,爸的音容仍在脑际回盪,却已唤不回他的生命。 为什么我失去信心?为什么不能像从前一样叫醒他?还是爸真的厌倦这烦恼的人寰。 凄风瀟瀟,我独自站在屋外黑色的大垃圾筒旁,爸穿着黑色对襟衣裤站在我面前,我们默望不交一语。很久,很久,爸伸出右手要带我走,我觉得全身寒透,我害怕,没伸出手。梦醒了,正值子夜凌晨。 人家说往生的人会在头七回家见亲人,只要亲人在过道舖上木屑或沙,第二天看看沙上或木屑上是否留下脚印,就知道往生者是不是回来探望家人。 我没有在楼梯间舖上沙,但我相信爸爸回来过;所以非常自责为什么会害怕被他带走?因为那一剎,我并没有想到妈,只是害怕阴阳不同界,自己会握到一双冰凉的手。 我默告爸爸,请他原谅我,才分别七天,我竟然就怕他了。也请爸别因为这样就不理我,千万要再让我梦见他。 每晚入睡前,我都向爸祈祷,请他务必再入我梦。等了三天,爸果然又回来。他笑着爬到半楼上,我跟在他的身后,他忽然登上神桌,我想拉住他,他却已经坐定,两眼往下看,同时射出两道光芒。我心里很明白,他是在告诉我,他当神明去了。 从此以后,我安心上班,也把爱爸的心全部转移到妈身上。 妈为爸瘦了许多,原本乌黑的头发瞬息灰白了。她常哭着对人说:「他虽神智不清,但总是有个人在;现在,我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了。」 今年的中秋,赏月和赴约的人都出去了,半楼上只剩下我和妈两个人。月光仍像去年一样明亮,只是少了和我们一齐聆听南管的人。十点,簫声依然随风飘来,但已没有知音人刻意醒来欣赏。 又是一年的农历十月二十二日,万华大拜拜。 记得去年我陪爸在门口看各庙神明及七爷八爷游街盛况。我爬上门口黑色大垃圾桶上,远远看到青山宫的『观眾』(万华青山宫神祇的名号)出现,立刻跳下垃圾桶,不顾四周爆竹飞炸,奋力向前抢到一个『平安饼』,和爸妈分吃着,以祈求平安。那晚,大哥摆了三桌酒席,大宴亲朋宾客。妈和大嫂在厨房烧菜,我和爸偷偷坐在楼梯上看楼下客厅播放的电视节目。 今晚,妈仍在楼下帮大哥烧菜,可是半楼上只有我一个人。听到大哥一家人和小姊以及他的男朋友玩猜数游戏的笑闹声,我好奇轻轻地走下楼,坐在楼梯上看他们玩,偷偷分享他们的快乐。猛回头,看不到爸爸,一阵心酸,立刻退回半楼上。 大嫂送上来一盘食物,看着它,我没有味口,为什么他们都忘得那么快,而我却仍思念。 『江忆啊!请你告诉我,为什么我祈求过菩萨,请祂把我的年龄平均给爸爸,可是爸还是走了?』我知道不论我怎么问,他是不会回答我的。可我还是继续对他说:『好久了,我都没找你说话,你听得见我的话吗?我好想你,你会不会也跟爸爸一样不理我了。让我知道,你就在我身边,你一定要让我知道啊!』 我打开一瓶金兰五加皮酒,是十几年前爸给妈买的。很久以前,我曾和妈对饮过一瓶。今晚,我一人独酌,甘、辛、辣、烈的五加皮酒,燃烧着我的喉咙、血脉、心头,连脑子也点燃熊熊烈焰,麻醉我的神经,直到我完全放弃自主。m.jzfCbj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