都是淡然温柔的样子。 狐迟阳注意到,安婆婆的房间中挂着一柄剑,剑如匣中秋水,澄澈明净,剑身也不曾沾灰。一定有人时时勤拂拭,方才能如此纤尘不染。 院子外的树木开始枯黄,飘落,万物枯荣的时节已至,安婆婆也彻底走到了生命的尽头。 秋季,安婆婆已经彻底走不动路了,像一块腐朽碳化的木头,只能整日整日地躺在床上,喝着喂到嘴边的苦药,熬着所剩不多的日子。 每到这个时候,剑尊总会端着药碗,沉默无言地坐在床沿,喂她一口口地喝药。 有时候她喝不下,不小心吐在他白净的广袖上,他也只是用手帕拭去她唇角的药汁,没显露出任何的不耐与烦躁。 “……冬天快到了吗?”她老眼昏花,眯着眼、偏着头去看窗户,却什么都看不清楚。 “对。”他耐心地回答着,语气虽然冰冷,但却从来都不曾冷待过她,“冬天过去,春天就来了。到时候,师尊带你去踏青吧。” “是吗?”她掖着被子,挡住了自己的半张脸,昏昏欲睡期间,她乖巧的像个孩子模样,“真好啊。” 吃过药后,她的意识变得昏沉,开始嘀嘀咕咕地说些胡话。但哪怕是胡话,剑尊也很耐心地回应着她。 “师尊,您会不会嫌我很麻烦?我有时候看着自己,都打从心底感到厌烦。” “不会。小安很好。” “这具身体那么虚弱,那么丑陋,腐烂的时候还有难闻的味道,连剑都拿不起来。我不喜欢,我真的不喜欢。” “为师知道。” “我总是做噩梦,我总是梦见自己在燃烧,我梦见一个白衣男子朝我举剑,然后全世界的罡风都朝我吹来,片着我的皮肉与骨血……” “……” “梦里我觉得好疼,我想找我的剑,但怎么找都找不到。还有我的眼睛,我的眼睛被挖了出来,变成了黑色的太阳和蓝色的月亮,飞到了天空……” “……睡吧。乖。” “好多好多……黑色的水。” “不用怕,为师在这儿。” 她碎碎念念,仿佛噼里啪啦燃烧着的木柴,已经快要焚烧殆尽,只能发出些许细碎的余响。 “我才六岁,这次才活了六年……对不起,师尊,我没能再活久一点。” “不是你的错。”透过窗外照射进去的阳光,狐迟阳看见了剑尊握着剑柄的手,与其平和的语气不同,他握着剑的指节微微发白,“从来都不是你的错,小安。” 这话大抵是安抚了她,女人似是信了。她茫然地睁眼,眼中一片灰白,显然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:“师尊,天黑了吗?” 窗外艳阳高照,剑尊垂眸,轻抚她的脸颊,语气平静如常:“对,天黑了。” “这样啊。”她又闭上了眼睛,神态安详,“自从浮黎界有了蓝月,秋季的天空就会黑得很早。” “是啊。”剑尊勾了勾唇角,却是一个冰冷的讽笑,他把一只手借给床榻上的女子,任由她抱着沉入梦乡,“小安,你还记得以前吗?” “记得什么?”她半梦半醒,人生如梦如露,似真似幻,“我忘记了什么吗?师尊。” “没有。”他揉揉她的脑袋,“忘记了也好,证明那些都不太重要。” 狐迟阳在窗外看着,几乎把自己站成了一樽雕像。 安婆婆最终没能熬过那个冬天。冬天,安婆婆的故事会暂时告一段落,因为浮黎界众生都要开始冬眠了。 在万物沉睡的那个冬天里,安婆婆在剑尊的怀中闭上了眼睛,停止呼吸前,她还在惦记着要讲给幼崽们的下一个故事。 “师尊,我的‘病’真的没法治吗?”她闭着眼睛,似乎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,她说话的声音也小小的,像还未飞出巢穴的鸟雀。 她变得很瘦,四肢几乎就是一段皮包骨,双腿连支撑身体的职责都无法履行。所以剑尊只能抱着她,像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女婴。 “……你的命络与这个世界息息相关。”他低头,额头触碰着她的发顶,“这个世界‘生病’了,所以你也会‘生病’,如果这个世界能变好一点,你也就能好受一点。” 他们坐在湖泊边的石椅上,远处便是浮黎界的天地木,在冬雪悄无声息降临的那天,天地木的枝叶开始枯萎,但冬眠中的浮黎界众生还没发现这个异况。m.jZfCBJ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