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皇上当真言重了。” 用过膳,朝臣陆陆续续赶到宫里。 这一次,皇帝、太后一同临朝。 皇帝说了因由,唤马伯远说详情。 马伯远详略地得当地将在北直隶推植棉花的事讲述一遍。 皇帝全程含着笑容,认定这事情没有人会反对。 裴行昭也差不多,翻来覆去地想,也想不出谁能拿出反对的理由。然而,偏偏就有人当即出列,给她泼冷水。 出言驳斥的是英国公:“臣以为,此事过于草率,又涉及整个北直隶,断不可仓促行事。” 他是真的不认可这件事么?不是。 但他必须要竭力反对,因为提出这件事的是马伯远,他与马伯远做对,不需要理由。 十年前,他平青海之乱,因此平步青云,战捷后获封五军大都督。 四年前,朝廷又对青海用兵,先帝挂帅,他任副帅,御敌之策多半由他做主。 战事不利,先帝光火,马伯远就在那时上了一道自荐折子的同时,历数他应敌的错漏,先帝临阵换将,着马伯远带着还是小毛孩儿的裴行昭将他取而代之。 他并未得到任何苛责,回京后仍然任职五军大都督,甚至依然深得先帝信任,是托孤重臣之一,看起来没什么可抱怨的。 可是,对于一个武将,戎马生涯以那样的形式告一段落,如何能够甘心?仍有出头之日也罢了,可如今新一代名将辈出,裴行昭这个女魔头又成了摄政皇太后,敢激得她率兵剿杀的人怕已不存在,便是存在,她也不绝不会委派他到军中,哪怕只是做个参将。 而造成他余生不甘不平的始作俑者,正是马伯远,他情愿被那老匹夫捅一刀,也不想经历那一番铩羽而归的失魂落魄。 被泼冷水的滋味不好受,尤其是对方有无理取闹的嫌疑。裴行昭将话接过:“草率、仓促怎么讲?烦请英国公言明。” 英国公向她拱一拱手,“世间本就有诸多近乎离奇的巧合,马伯远是不是恰好遇上了,谁又说得准?而且这还在其次,臣打心底不能相信的,是行伍之人参与兴国利民之事,文臣武将分内职责不同,古来已久,足可说明这一点。北直隶的众文官也全部认同的话,再议此事也不迟。” “英国公可真敢说话。”裴行昭微微扬眉,“依你之见,文武兼备的人是不存在的?你也是武官,都这样排斥同僚,北直隶的文官便是全都昧着良心不认同,也没什么稀奇的。” “太后委实曲解了臣的意思,臣不过是希望太后、马伯远从缓从稳行事,充实国库、造福百姓是首要大事,便更需慎之又慎。如用兵一般雷厉风行,便有如沙场上的贪功冒进,却又因着是出于一片好心,不可如在军中一般军法处置,最终亏空的还是国库。” 裴行昭也不反对,只问:“那么哀家便要请教英国公了,有无充实国库的妙计?” 英国公略一思忖,道:“官商勾结,在何等年月都是司空见惯,要从速充实国库,大可详查各个富甲一方的商贾,清白者如原东家一般予以褒奖,有过者抄没家财。” 裴行昭语声不疾不徐:“商道是货通天下,这天下自然也包括百姓、官员及至皇室,真正不曾受惠于商人的,一万人里找出一个便不错了。 “商人,经商之人。酒楼茶楼戏园子铺子的东家算不算?染指海运漕运算不算?英国公,你家里有多少铺子、几间茶楼、几个马场?你入股过海运漕运多少次? “晋阳公主不在了,却并不意味着她生前没提过你什么事,更不意味着她的亲信没对哀家报过你的家产。 “好了,英国公,如你这般为官经商两不耽搁的人,要怎么算?你敢不敢说经商从没借用过官职的名头?官、商勾结,起码人家还得苦心孤诣地牵线搭桥呢,你倒是好,自己与自己勾结。” 她生平最恨一边吃一边骂厨子的人,不抬杠奚落便是见鬼了。 张阁老、宋阁老、裴显和马伯远都忍不住弯了弯唇,别的官员也都低了低头,借此掩饰笑意。 英国公早就见识过裴行昭说话爱走调儿的德行——正常人遇到什么情形会说怎样的话,几已成俗例,而她就偏拧着来,你最想不到什么,她就跟你扯什么,偏还能扯着扯着就扯出一通道理,今日他便遇上了。 “我朝为了避免官员贪墨,从不曾阻止官员经商,太后娘娘,说话容易,惹得数众官员人人自危,便难办了吧?” “不是你说的要从商贾下手么?既然数众官员都经商,真要按你说的办,如何服众?不怕人指着你的鼻子说贼喊捉贼么?”裴行昭闲闲地望着他,纯然闲聊天儿的语气,“既然经商,便要与商贾打交道,双方赚到钱,到底该怎么算?是官商勾结,还是相辅相成互惠互利?你也不要把高帽子往哀家头上扣,这话头是你引出来的。m.jzFcBJ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