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文卷宗口供,她要调阅; 在那所别院被杀的所有人的尸骨,全运到江浙,她要和仵作一起验尸; 能够找到的所有证人,也都给她全须全尾地送到江浙。 有了之前被她磨烦月余的恐怖经历,先帝哪有不应的,却也深知她为袍泽就没做不出的事儿,命锦衣卫和自己的暗卫实为监督地“协助”她。 她在全部证供中找到了人证之间相互矛盾之处; 有七名人证在她的讯问之下招认,是被背叛陆、杨的幕僚收买,或是人云亦云地做了伪证; 她通过被杀的人尸骨上的痕迹,结合刑部仵作的记录,找出十一处并非陆、杨出手令人毙命的证据。 层层击破之后,人证相继供述自己所知的全部实情,拼凑起来,全然还原了冤案的真相。 裴行昭请求先帝指派最得力的查案高手,推倒她查到的真相。 先帝不搭理她。 裴行昭再上折子,请求委派三法司首脑到江浙,核实或推翻她查到的案情原委。 她从开始到如今,傻子都看得出她的意图,但她绝口不提翻案昭雪,一直像是遇到谜题一样,要自己解析,再要别人推翻自己得出的答案。 先帝被她闹得要头疼死了。 很多帝王终其一生都不会承认自己有错,想让他们推翻做出的决定,不亚于登天。先帝是其中之一。 裴行昭显然很了解先帝这毛病,便也不踩线,只上折子跟先帝打车轮战。他不理会,没关系,她又开始每日一道加急折子,相继请最初查案结案之人给她释疑。 先帝真没辙了,顺着台阶下,一个个的揪出官员来给她解释,给不出,无力推翻她查到的结果,便治罪,有的从轻发落,如姚太傅,只免了三年俸禄;有的从重发落,关进诏狱或流放三千里;无足轻重的,推到菜市口问斩或处以极刑。 这对于先帝而言,已经是最大的让步,默认那是一桩冤案。 所有人都认为,裴行昭会顺势请求正式翻案昭雪。 然而她没那么做。 她请先帝的暗卫和锦衣卫做证,在江浙衙门封存了全部证据,关押起做伪证的人证。随后像是之前长达三个月的忙碌是人们做了一场梦一样,再上奏折,只关乎辖区内的军政。 那时不知有多少人私下里惊叹、费解:裴行昭居然也有见好就收的时候。 然而崔阁老等人却知道,她那时在做的,或许是生平所遇的最艰辛的一场隐忍。 她清楚,翻案昭雪只能由先帝主动提出,否则,谁提谁就是摸虎须。 她不是没那个胆子,只是当时先帝已经回到京城,她便是涉险,也不可能在折子里把官司打得清楚明白,最重要的是,她还要照顾陆麒、杨楚成所余的家眷,更要顾及麾下的将士、两省的百姓。 她要先帝自己意识到亏欠陆家、杨家,主动给予弥补。 而没过多久,陆雁临、杨攸先后获封郡主,被派到裴郡主任上建功立业。 她的隐忍是等待,等待良机出现。 最终的结果,谁都知道。先帝要她进宫,明发的旨意里便委婉地跟她说,你可以提一些条件。 她提的是冤案昭雪及废除殉葬制两条。 收到她公私兼顾的那道折子的时候,崔阁老恰好与阁员在养心殿同先帝议事。 先帝看完,沉默良久,遂无意识地叹息:“那孩子,心里什么都有,独独没她自己。” 不论是为了什么缘故,先帝答应了裴行昭,且从速按照她的心思,有了翻案昭雪的旨意和罪己诏,亦有了之后诸多举措:将案情原委公之于众;区区数日,连续问罪处决三法司多达三十多名官员、百余名小吏衙役狱卒酷吏;下发海捕文书缉拿畏罪潜逃的作伪证之人;在朝堂训斥了姚太傅大半晌,令其闭门思过两个月,再罚三年俸禄;陆家、杨家各赏良田千亩,白银万两。 而对裴行昭来说,这样就够了么? 当然不。 崔阁老甚至想过,也就是先帝伤病过于严重,时日无多,要不然,死在她手里都未可知。 袍泽应得的交待,她已得到,便只需静心等待自己掌权之日,亲手掌握那把行刑的刀。越是姚太傅那般明明参与却没伤及筋骨的,越是有着无尽的凶险危机。 m.JZfCbj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