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慈垂头回应:“谨受教!” 但很快,他又抬头,咧嘴苦笑:“只是这道理听起来,取取舍舍,复杂得很、困难得很,也……无情得很。” 这时他想到的是最近一段时间结识的朋友。按照老道的理论,追求大道中,若有必要,叶途可以舍、宝光可以舍、小九可以舍、他老道也可以舍! 是这个意思吗? 老道神色悠悠,似乎是出了神,旋又抚须而笑:“不是在世上经过风雨的,说不出这‘无情’二字,这很好。但要知道,大道无情是劫关……却‘任是无情也动人’哪!” 说罢大笑,笑继而歌,击杯为拍: “仙路长兮长生难,长生难兮难劫关。难劫关兮关生死,关生死兮死不难。” 梅雪小亭中,白眉老道便这么清嗓而歌,声震枝叶,雪落有声。其实声音并不动听,词句也是直白平常,就是声调中颇有些诙谐自嘲的意味儿,再想过一层,便又觉得这里面字字辛酸,挤得人心血不畅。 余慈知道,老道士是用这种方式点醒他,但却把自己赔了进去。他想笑,摆在脸上的时候,却已是发了苦。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修行中高深的理论,可是若是天下修士都是这般修炼法,何其无趣,何其憋闷? 这不是他想象中的、追求中的长生……真的不是! 所以,情绪激荡中,他又吞得一杯酒进肚,有了几分醉意。 他的酒品其实不太好,一旦有几分酒意,性子便显得过于狂放,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倾向。他斜眼再看,虽然他不喜欢老道刚才的言论,却很欣赏老道士恣意放任、旁若无人的姿态。这老道,确确实实是个性情中人。 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,老道才在长生路上折戟沉沙吧。 不过这评价到了嘴上,又变换了说法,他借着酒意,叫道:“好老道,是个妙人!” 突兀的称赞声,却让老道神态愈是悠然沉醉。他稍稍变化音节,将四句歌辞反复歌唱。余慈从中屡次听得“长生难”三字,再见老道皓首苍颜,垂垂老矣,心中如何没有感触,心中激荡之下,竟也击掌拍桌,随老道高歌:“……难劫关兮关生死,关生死兮死不难。” 一苍劲一清越,高下相激;击掌声、拍案声,老少相应。如此,简单的歌辞竟然真给他们唱出了味道。待得“死不难”三字又过,余慈已是心绪如潮,激昂澎湃,手上猛地发力,震得小亭轰声大震,几乎要塌下来。簌簌粉尘下,他恨声道:“死不难、死不难,最不难之事,便是最憋气的东西!” 老道也停了口,笑吟吟地道:“知难而上,才能长生。你可知道如何走那长生路了么?” “知道了、知道了……” 余慈确实是清楚了老道的意思,可是却越发地不得劲,这种取取舍舍、有情无情的东西,让人觉得太脂粉气。其实他倒不怕死,反倒是烦恼这些缠缠绕绕的玩意,为什么修道就不能像使剑那样,一剑过去,立分生死,来个痛痛快快呢? 憋气的时候,就要饮酒。酒杯里洒了灰,他就不要酒杯,抓着酒壶,一口饮净,酒味虽薄,却是一气冲上了脑门,他心绪激荡,又想到于舟先前所言的天地、物、人之说,一口气顶上来,如鲠在喉,不吐不快,他忽地拍案大叫:“为什么非要取舍不可?使万物为我所有、使万人为我所用、使天地自然为我所使……这样,还不得长生么?” 老道闻言怔了。 余慈吼出声来,也是脑中一清,立知自己说了混话,刚想解释,却见老道放声大笑,忽地拂袖,砰砰咣咣一阵乱响,满桌子的酒杯小菜摔了一地,差点儿连盛着鱼龙的石盒都摔下去。 此时宝光已携酒到了小亭外,突地看到这幕情形,直接给吓呆了。 老道笑罢,又看着余慈,半晌不语。 余慈生平还是第一次后悔酒后失言,迎着老道的目光,他苦笑道:“这是气话……” 老道忽尔展颜一笑:“很好!” “什么?” “我知道是气话……但这些句子,就是气话,我也说不出来。” 老道拍了拍他的肩膀,就那么出亭而去,再不回头。 ※※※ 午后时分,观中的道士们纷纷结束了午课,道观中人声渐起,但传到余慈居住的独院,却大都消寂下去,不染其清幽。 余慈在院中缓缓踱步。 这是他回到止心观后的第十天。 从那天老道拂袖而去后,余M.JZFcBJ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