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的铠甲已经破旧得很厉害了,面目也被血污泥渍盖着,没有那些盔明甲亮的大戟士作衬,她是找不出他们来的。 毕竟他们也老了,面容也有些变化了。 她也不再是都亭侯府的杂役,而是统领三军的大将军了。 认不出来,也是寻常事。 这条只属于陷阵营和大戟士的寂静之路走了不知多久,终于走到尽头。 尽头有一座小山,似乎原是几辆跑到战场上的辎车,被就地当成了防御工事,彼此抢夺起来。 而后就不稀奇了。 他们的,我们的,七扭八歪,堆叠在一起,初升的月光轻轻洒下,落在那座小山上。 高顺就在那里。 他受了些伤,但不曾死,只是筋疲力尽地坐在山脚下,像山的阴影。 月光照不到他的身上。 看到她来,他一反常态,没有起身行礼。 “陷阵营的士兵,”他说,“都在这了。” 第571章 那一戟刺出时,袁绍似乎还是那个年轻的袁绍。 他年轻时又健壮,又漂亮,谈吐举止令人赞赏,上阵杀敌更是有一股子英雄气在身上。 是呀,是呀,当初领兵撞开南宫大门,冲进宫中斩杀阉宦,为大将军报仇时,他甚至亲手杀了几个持戈来挡的黄门……再后来,再后来他征战河北,先谋韩馥,后战公孙瓒,又费尽心思,拉拢乌桓,这二十余年间,他一直这般豪情满怀。 直到与张辽兵刃相交,一切忽然就变了。 那股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撞在了他的胸口上,令他想起幼时被家中骄仆戏弄,意外落水的经历。 在岸上时,水是宁静澄澈的蓝,微波荡漾,轻柔绵绵;但落水后就变成了幽暗阴沉的黑,汹涌激荡,巨力万钧。 他在那一瞬间,从头皮到脚底都被这黑暗中延伸出的力量给包围了。 他不能说出口,不能喊出声,他的喉咙被掐住,这一切都源于胸口冰冷又炙热的窒息感。 但那一次他挣扎许久,被母亲的婢女救上岸后,袁绍是能够暗下决心,立志出人头地,做一番大事的——未来不在他渐渐老去的父亲身上,不在傲慢的叔伯身上,更不在那几个愚蠢的奴仆身上。 未来在他的身上。 而现在不同了。 当他被张辽的马槊撞得身形将要不稳时,身边有许多人立刻护住了他,他们各个赤胆忠心,愿意为他的一个愿望而死,他再不是那个恐惧而愤怒的孩童。 他再也没有了那个“未来”。 袁绍的手指动了动,缓缓睁开眼睛。 灯火昏暗,博山炉里安神补气的香料似乎放多了,雾气渐渐浮在帐中,候他睁开眼,便化为人形,坐在榻边,静静地望着他。 他感到很是安心,头虽还枕在榻上,却也轻轻点了点头,向那个人示意。 ——不必担心我。 袁绍为自己辩解道,他只是年岁大了,十年前若与张辽交战,未必会令他胜了这一阵。 ——明公的话,在下自然是信的。 明公的嘴角翘起,心中又轻松了几分。 ——你想劝我放田元皓出来么?我此刻不便见他,还是再等一等吧。 他想了想,又不放心地问了些琐碎的事。 在邺城一役中,三郎表现如何?他勇武是有的,只是年纪尚幼……且再看一看吧…… 若是捉到孟德,唉,唉……留他一条性命也就罢了……毕竟是少时玩伴,多年挚友,虽结了仇,总归不该…… 那人坐在榻边,很忧虑地望着他,直到袁绍终于悟了。 ——正南,你担心与刘备之战吗? 你看到积尸盈野的战场了吗? 那许多再回不去故乡的河北儿郎,都是我的过错啊! 可是,可是,这一战,我是不能退兵的! 正南勿忧,今日前军虽溃,我尚有中军五万!马铠兵亦毫发无伤!我还是要同陆廉分一个高下的! 这副皮囊虽将腐朽,可我的心却不曾服老! 正南,正南,且看我来日破敌! 灯花忽然爆了一下。 陆悬鱼没怎么在意,帐内灯光亮一点或者暗一点都不影响她看东西。 这一场大战的消息会传遍四面八方,人人都会认为她重挫袁绍,又创下了一个奇迹。 她创下太多奇迹了,要史官怎么写的过来呢? ……可是这次的“奇迹”对她来说,实在是有些过于惨烈。 她以前看伤亡名单,是一个个m.jZfCbJ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