啧摇头看着姜煊,他嘀咕了一声“白眼儿狼”,遂不想再理他,只踱到左间叫人阖上隔扇,宽衣入浴去了。 连日的疲倦沾了水,好似融进散出的热气里。裴钧坐在加了香膏草药的暖水中,狠命搓了身上几把,大感松活,随即叠手趴在浴桶沿上,安静地看着董叔替他收拣臭衣,竟一时觉得回到小时候似的,懒洋洋支了声:“您老别收了,扔了就是。这些衣裳再洗我也不乐意穿了。” “那不也要收了才能扔么?衣裳自己又没长脚。”董叔絮絮叨叨从架子上拉下他脱掉的里衣,瞅着他叹了口气,抬手一抖衣服,“有时候瞧着您哪,真就跟没长大似的,可您一站起来往边儿上一走——嚯,又是个大小伙儿了。这一年年瞧着身上补褂也穿得不一样,换得我眼睛都花了,都快记不清了。” “那哪件儿最好看哪?”裴钧笑盈盈同他闲扯,在董叔面前,只厚了脸皮把自己当成个尚有姿容的鲜衣少年。 董叔皱了花眉一想,还真答他:“还是如今这红的好,瞧着人精神;也不像从前蓝的绿的,看着冷情。” 裴钧本向后靠去桶壁上,连肩都没入水里,此时听言却坐起来一些:“我从前冷情?” “可不是?”董叔瞥他一眼,压低了声儿,“您去京兆司都两年了,一路上得过多少回瑞王府呀?几时进去瞧过一次?”说着便露出老人家的感慨了,“要不是出了大小姐这案子,您怕是还要那么过个十年八载都不看她一眼罢,又何得小世子叫声‘舅舅’呢?” 这话不过假设,可听在裴钧耳中却是已生的事实。他叹口气,捧水浇在脖颈上,腹中一时似沉积了万语千言,可悔到头来,也只喃喃说出一句:“我哪儿知道她过得苦。” 董叔继续取下他裤子来理了,反问:“就算知道,您念着从前的事儿,又真会去帮她么?”说着就哎地摇头,“您和大小姐啊,都是倔牛脾气,同老爷当年是一模一样……可夫人从前过身那事儿,同大小姐是真没干系的。这您早几年也想明白了,大小姐估摸也知道,可您又还是指着她撒气儿,她也只拿着自个儿撒气儿,一对亲姐弟呀,这一拧就是七八年不相往来,叫我这老人瞧着是真着急——” “大人哪大人,得怜人处且怜人哪。”董叔拿下架子上的最后一件衣裳,拉家常的话最终变为语重心长,“人人都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的,敢叫疼的大都不是真疼,您又上哪儿知道谁在暗地里受苦呢?指不定有人事事都念着您、事事都为您好呢,您却一点儿都不知道呢。” 董叔说完了就抱着衣裳往外走,岂知一脚踏出却踩到个软物,轻呼一声低头去看,弯腰拾起来,眯了老眼对光一瞧:“哟,这哪儿来的香包啊?……不像是咱府上的。” 裴钧一听抬头,只见董叔手上正挂着姜越给他的那麒麟香囊,不免立时就向董叔伸手:“我的我的,您给我。” “洗着澡呢,看把它弄湿喽。”董叔收了手,把香囊背到身后了,“这哪儿来的呀?瞧着像亲王府里的东西,您不会是又招上哪家姑娘了吧?” 从前裴钧十七八岁、断袖的声名未显时,出去玩儿也常能收着些姑娘家的香囊手帕,回来不过赏给丫鬟妈妈们用用罢了,可后来却恰被人姑娘府里外出采买的下人撞见——自家小姐亲手绣的绢子竟被个买菜老妈子拿来擦汗,登时就火了,传回去,闹得京中闺秀诗会茶会里四下一说,裴钧便是个准准儿不会怜人心意的东西,自此也再没人瞧得上了。为这,裴钧还被闺秀们做过雅诗骂过一阵子,富家子弟也常以此取笑,也是过好些年才定了风波,可到那时候,他断袖断上龙床的名声又传出去了,约摸落到当年那些怨他不懂女儿情愫的口舌之中,便更得“难怪”二字。 他笑起来同董叔道:“哪家小姐的香囊会用这个色呀,不嫌难看?这是人晋王爷的。” 董叔眼睛都瞪圆了:“您拿他香囊做什么?” “什么拿,那是他亲自送我的。”裴钧干脆从水里哗地起身,探手就从董叔手里抓过香囊来,又哗地坐回水里。 董叔更不解了:“您俩斗了多少年了,他送您香囊做什么?” “因为我臭,他嫌我臭,怕我臭着他,行了吧?”裴钧抓着香囊冲他摆手,“得了得了,您别唠叨了,早些回去歇了罢。” 可董叔看着他拎着香囊在桶沿打转,要出去的步子却停在原地:“大人,您这是当真不理会宫里那位了?就因为之前邓生那事儿?……晋王爷上回倒也来过,这回又来——眼见跟您是一回比一回有说有笑似的,难不成……您往后是想帮衬晋王爷了?可,可我听人说晋王爷是要,要……”M.jzFCbj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