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凄冷的酸意涌入心间,他发起怒来两把拍开膝下的雪,跪在地上只觉眼中滚落刺痛,胡乱抹一把脸,脑中全是先父与萧家人温煦的笑颜,是忠义侯府满园的刀剑,是正厅中悬壁的猛虎,和满府丧白中母亲抱着裴妍流下的泪。 ——他不是弄权。 夜里,雪停了,裴钧膝盖却早冻得麻痛,几乎就快没了知觉。 忽而廊角一声枯枝轻响,他抬头,只见是主母王氏,正站在圆门边的夜灯下看他,背衬着一捧莹黄而微弱的光。 “……师娘。”他低哑叫道。 王氏闻声,神色中即刻就见担忧与不忍,可却终究没有走近一步,甚至连应一声都不敢,很快就拉着裘袍背过身去,徒留风中一声微乎其微的细弱声响: “……对不住。” 裴钧应声极目去看,只见那灯下的妇人已又走入黑暗里。 这些往事,他至今忆来总觉好笑——想这张府上下个个自诩豪杰清流,可他们却为难一个十八、九岁的孩子跪在冰天雪地里,唯一走来看他一眼的,还只是个懦不敢言的妇人。 可就连这妇人之仁也都被夫纲抑制。 每当张岭训斥张和、责罚张三,裴钧从没有见过王氏顶撞、护短,张府之中,也没有任何人敢顶撞张岭——唯独除了他这姓裴的。哪怕是次年潘氏病逝,张微因了父亲、主母尚在而不可为生母服丧时,也只是红着眼睛跪在后院一架小小的棺木前,没有说出任何一句话来。 便是那时,裴钧才决心一定要离开这里。 而今时今日,算上前世,他已与此地阔别十八年之久,再归来,一切恍若剧变,又恍若未变。他看着张和、张微、张三和张岭,只觉自身魂灵中属于少年时的那些情绪起了又落下,此时竟只像个局外人般,忆起那曾发生在这府中的一切,仿佛也仅仅只是个梦。 思绪纷飞间,周围人声渐渐回复了清晰,他回神,见张岭已走到这方桌前,朝姜越行了礼,淡漠的眼神从他面上掠过,没有一句问询,和往后多年在官中相见一模一样。 于是裴钧便也懒得开口了,更不会再叫他师父,只静静陪立在姜越身边,看姜越从袖中取出精致木匣递给张岭道:“此乃蜀中香物,为道家多用,虽非名贵,却清香凝神。孤初次造访贵府,听闻张大人爱香,便备下此礼,想赠与张大人,望张大人不要嫌弃。” “岂敢岂敢。”张岭连连作揖,“老臣谢过王爷厚爱。可今日小儿喜宴,老臣身为其父,收受厚礼到底于理不合,王爷还是——” “您就收下罢。” 裴钧突兀出声,看了张岭一眼,佯作吹捧上司道:“晋王爷百事缠身、殚精竭虑为朝廷做事,却不忘赶回来给学生道喜祝宴,此乃师德也;知道您爱香却廉洁,便特意寻了这非金非玉之宝奉送,此乃君德也。您若是不收下,岂非是折人德行了?又如何叫晋王爷安心呢?”说完,他还邀功似的冲姜越一笑,做足一副谄媚小人的模样,直引张岭冷目盯他一眼。 姜越直觉立在这对昔日师徒间,仿似说什么都会错,一时手里的匣子便僵在半空,不由与裴钧换过一眼。 张岭察觉周围宾客已多少注目过来,便凝眉思虑片刻,先收下了姜越的见面礼,淡淡谢恩。 可交出了匣子去,姜越刚坐下,却见张岭一容冷脸再转向一旁裴钧道:“今日是张三婚宴,不是官中会晤,你若想行什么方便,那就走错地方了。不如还是早早离去的好,省得在此生事。” 姜越乌眉一皱,不及出声劝阻,就听裴钧已然讽笑着开口道:“哦?我想行什么方便,我怎么不知?” 张岭镇着一身威严,花白发下眉目凛冽:“瑞王新丧,王妃裴氏被指杀夫,如今正待受审。裴氏是你姐姐,你若想替她洗罪,无非是要搅浑法度,而今日这宴,齐聚执法、修法之客,你寻来通融游说,自然也不足为奇……不然,以你秉性,如何会甘于食言踏入我张府?” 姜越听言,正要站起来开口,却见裴钧已挡在他面前,负手而立: “……原来张大人当我是托关系来了。” 裴钧面上笑意愈发深了些,此时察觉身后姜越拉了他袖子一把,也只抽出衣袖,在满庭法儒的目光中向张岭走近了一步,反问一声:“可既然是正待受审,家姐便还没被定下那杀夫的罪,眼下人未审,证据未齐,张大人贵为我朝法儒之首,却竟能空口定谳了?” 随着裴钧的靠近,张岭瞥见他身上的皱褂,眉头一皱,又拾袖掩鼻老声一咳。M.JZFcbJ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