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咱们就不要兔子,”裴钧抬手替他顺着胸口,夸下海口:“舅舅给你逮只大豹子。” 然而姜煊眼泪却还是流出来:“豹子要吃小娃娃的……母妃说的。” “那舅舅给你养小狗,小狗总行了吧?”裴钧无奈地拿着帕子再给他拭泪,说完这句,终于见小孩儿渐渐平复下来,不禁松了口气:“煊儿喜欢小狗,是不是?那舅舅回京就寻人给你找只漂亮的小狗,等小狗长大了,还能保护你,要是有人欺负你,咱们就让小狗咬他,好不好?” “那小狗也可以保护母妃吗?”姜煊红着眼睛问。 裴钧连忙点头:“当然了。这你就不知道了吧,好的小狗养成大狗了,比狼还厉害呢,到时候就能保护咱们煊儿,也能保护煊儿的娘。” 姜煊听了,这才慢慢止了哭泣,被裴钧揽在怀里却仍旧抽抽呜呜着,抬眼看向地上那空空的竹篓子,他眼神依旧颤动。 裴钧揭开毡被,把孩子塞进了被窝里,摸了摸他哭成桃儿似的一双眼,这时是细细回想了方才那些话,才后知后觉出那话中的小兔子竟为何物,忽而便只觉这孩子是那么幼小可怜,不禁便侧卧去榻上兜头紧抱住他,将下颌抵在他头顶上,又轻轻拍拂他后背,柔声给他哼了会儿哄睡的迷蒙小调,轻抚孩子的额头道: “煊儿不怕了,舅舅在,舅舅以后都在的。” 姜煊红着眼眶点点头,瞬时扑入他怀里,紧紧攥住他衣襟。 不一会儿,衣衫布料中又传出孩子隐忍的哭,最终又在裴钧继续轻哄的小调里渐息了,变成了绵长安稳的呼吸。 这一晚哄睡了哭泣的姜煊后,裴钧自己却睡意寥寥。 他抱着姜煊仰躺在榻上,盯着帐子的顶布,昏暗间,耳中幻听的不知是否为哀乐,眼前所现的亦不知是瑞王那一行旷野上远去的诡诞遗驾,还是早年带回他先父染血衣冠的重重车马—— 他脑中忽然浮现了那时他和裴妍共母亲一起跪地痛哭的情形,也想起了满府素白中,全京城前来悼唁的人们举着挽联襚礼踏破门槛的种种面孔。 他想起那些嘈杂中真真假假、只言片语的节哀话,一时仿似是神思缥缈,一时又仿似只困在当下,偶或也贪念作想着:当他前世惨烈问斩后,那一世中,可否也曾有人为他哭过呢? 而那个至今也无解的萨满迷梦,若真是在前世为他招魂,那招他过去的人又是为欲,还是为恨?可欲恨真就有那样重大,竟可以生死人而肉白骨么? 他想不出,解不透,于是便也无法想象姜煊这么小的孩子又该会如何去明悟生死——更何况,还是瑞王此人的生死。 瑞王姜汐荒唐风流了一辈子,行暴施虐、纵淫无度,从来挥霍烟酒无赌不欢,从未有一日在朝中上过任、当过差,从没做过一件有用的事儿,却依然锦衣玉食终身未改,连死都死得风光大葬。当裴钧前世劳碌半生却仓促终了时,此人还尚且活得风生水起、荒唐照旧,而今生虽然早死于一碗乌龙汤药,但他的死,又不仅不可叫裴妍和姜煊即刻解脱,反倒还依旧叫他们挣扎在苦苦泥沼。 ——而苦与恨之外呢? 裴妍受冤、与子分离,这一切皆拜瑞王所赐,可闻说先夫敛葬,她沉默后却依旧记得殉葬其心爱之物;姜煊身为瑞王之子,在讯室中曾口口声声哭诉父王为恶,而至今亲眼看见了亲父的灵柩归京,却仍然问起世间可存地狱鬼魂,是既怕瑞王遗魂作恶,到底又还会恻隐亲父入地狱受刀山火海之苦。 原来此生悲伤至绝望的,一世两别后,冷寂的情感又还是逃不脱夫妻二字,而一些说起来曾痛恨到死的,到当真死去了,就真可以从命中剥离吗? 游思恍惚中,裴钧渐渐已是半梦半醒,此时竟忽觉有纤细十指握来他双手,其触感温凉、轻若无物。 未几,一丝飘忽不定的龙涎香气亦绕至他鼻间,下一刻,一点瞬息即逝的湿软,便向他唇角沾染而来。 周遭有早春初雨后杏花微凉的味道,裴钧睁开眼,在一片祥和的日光中,只隐见桃花杏影疏疏潇潇,耳边春风一拂,便送来草木后一声少年怯懦的央求: “帮帮我,裴钧,你帮帮我……” 这声音倏地从他后颈一闪而过,待他回身去追,却m.jZfCbJ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