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一句:“京中司部可还好?” 裴钧答:“回王爷话,没什么不好的。” 晋王于是点头,双目再度坦然望向裴钧:“裴大人此来,是要向孤拿个东西吧?” 裴钧道:“王爷明鉴。臣此来,是为代皇上取回三军虎符,替晋王爷分忧。” “分忧……”晋王轻笑着慢慢抬手支了额,另手从怀中将三枚虎符拿了出来,留于指尖摩挲一时,便毫无挂念般往前一递。 裴钧当即想接过,可晋王递出的手却一顿,转而收回一些,忽而明眸含笑地问他:“孤要是不给,裴大人当如何?” 裴钧气息一滞,伸出的手还未收回,却几乎立时感到后颈拔起的丝丝冷意,面上又早已笑出来:“嗐,还能如何?臣不过是提头回京面圣,苦只苦了王爷您,怕是要另寻京兆少尹了。” 晋王闻言便低声笑起来,不一会儿,裴钧只觉指尖稍稍一暖,三枚虎符已尽数放在他手心里。 “臣谢王爷交付所托。”裴钧即刻又要跪下行礼,可这一礼,又被晋王抬手给扶住了。 晋王放开他手肘,拍拍他胳膊,沉默一时方道:“能交给裴大人,孤没有什么不放心的。” 其后大军稍整四日,再度起行回京,漫漫长队中裴钧在头,晋王在尾,偶或在城镇休整时一起吃喝,却不相常见,直至次年一月末到达京城,才算战事真正了结。 裴钧记得,那时在京郊十里驿站,入京之前还是个黄昏,晋王曾坐在高头大马上问过他一个问题: “裴大人,他们说你是奸臣,你不怕吗?” 那时他笑嘻嘻地答了晋王爷:“若一国上下唯有奸臣可明目张胆为朝廷纳财、替君分忧,那便是个奸臣,臣也做得值当了。” 他说完,转而又向晋王玩笑:“晋王爷,他们都说您是反贼,您又怕么?” 晋王的身影轻轻颠簸在马背上,夕阳中,侧脸笑睨了裴钧一眼,摇头叹了口气,只抬手往前方一指,没有回答这个问题。 “我们到了。” 那时暮色余晖下,裴钧顺往晋王手指处望去,只见一片城楼巍峨遥立,城门上斗大的“京城”二字红得好似谁人的血,恍如一张通天道士的捉鬼画符贴在了这一处锦绣成堆的城池上,张狂又静默地,也不知究竟封印了什么。 …… “大人,京兆司到了!” 裴钧被轿夫一叫拖回了神,撩帘子一看外头,见京兆司确已在前。 他走下轿子入了部院,眼见往来陈设皆似前世,分文不改,绕过前庭走到堂上,又见正堂高台上坐着个分外眼熟的藏青色人影,正提看着一本文折,玉冠乌发、神容安宁,见他来了,还未及说一声早,却先玉拳半握,启指向他勾了勾: “裴大人,听说薛太傅的新政谏言,今早会在内阁票拟,此事你知道么?” 裴钧闻言脚步一顿,站在了晋王面前的堂下,面色渐渐露出应有诧异。 “臣还没听说。” ——不,实则他自然知道。 因为这一年,正是元光八年。 一场后来被朝中称作“薛张改弦”的新政,即将开始了。 第9章 其罪八 · 心诽 “裴大人行走御前,同两省都知胡公公相交甚笃,总也要多些耳目,又岂会未听说?” 晋王一语道破裴钧的谎,微微挑眉看向他笑:“裴大人是自谦了。今日新政的票拟若是过了,三日后早朝便要听百官之见,孤不过是想问问裴大人可还持票罢了。” 本朝沿用前朝旧制,天子依旧设立衡元阁为重臣议事所在,或称内阁,驻官有三公与六阁大学士,共九人,皆称“阁部”。每当朝中有重大事项需天子决断,奏折会先递到内阁中,由九位阁部先行票拟,即在送呈天子批阅奏折之前,先由内阁重臣用票据模样的小笺,将他们各自是否认同和对此决策的批阅建议都写上,一齐夹在奏折中进呈。 内阁票拟若是以多对少通过决策,将有力引导天子决断,但为求公平,也为求政策在实施中得到百官协力,天子在御笔朱批前还会在朝会上听取百官之见,以示朝政并非为重臣垄断。 这些意见中,官员同意的叫表票,严词反对的叫反票,不表也不反的,叫持票。 持票,是持言而不表之意。m.jZfcbj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