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冬牵起夜色,拢在层层宫阙头上,夜星转过天道,一轮日头又起。 滴漏鸣铜,寅时正至,齐昱从榻上支起身时几乎习惯性顿了胳臂,而睁眼才想起枕边没人,心底又哂自己矫情,揉了眼睛起得身来,周福与一干徒子奉来热水洗漱,他绞了绢帕擦过脸,问今日何日。 “回皇上话,今日顺星。”周福小心翼翼地瞧了眼齐昱的神色,接着道:“照太常寺意思,既是誉王殿下如今境况,不如占谷接星之礼可做贵重些,以祈星君福佑,礼部薛侍郎亦说很是,也与翰林院一同拟了文祷,或可交于相国寺一道诵读。” 鬼神祝祷之事,齐昱听在耳中,将绢帕扔回瓷盆里,就着宫女奉上的金盅漱罢口,垂眸用薄巾点过唇角一丝苦笑,“难为他们孝心,皆准。” 早膳后行到御书房,御案头上堆起几摞文书,江南五府的放在一叠,齐昱挑眉翻看一番江陵府的,颇有些烦闷地问黄门侍郎:“信就这些?” 黄门侍郎忙不迭道:“此类是近日官文甄选,今日各类书信等还未送至。” 齐昱这才觉得一日有了些盼头,刚坐定,吏部侍郎董谦又带了人来觐见:“启禀皇上,内史府温舍人兼职治水不在京中,司部定下由吴攥史暂代其职,臣将人带来了。” 齐昱不禁从一干文书里抬头一瞧,一时只着意映入他眼中的一袭沙青色官服,而他心神都还没来得及动荡,已听那老气横秋的吴攥史咳咳嗽嗽颤巍巍地跪伏下去,抖着手拜道:“微臣内史府吴庆修,咳咳咳……参见皇上。” 齐昱简直想亲自起身来扶他一把:“……快平身。”如此老朽,竟也能派来? 他挑起眉梢去看董谦,而董侍郎很懂皇上的顾虑,遂道:“皇上容禀,除却内史监曹大人,吴攥史乃如今内史府年纪最轻的……微有嗓疾,并非痨咳,身体倒还康健。” 甚么嗓疾,朕看他是烟袋抽多了。齐昱扯了扯嘴角,不想再多管。 董谦退下去,他冷眼瞧那吴攥史徐徐挪到九折秋菊屏风后跪坐下,忽惊觉身量气质与脸容,当真能影响一个人—— 噫,温彦之穿这同样官服,怎就那般好看?朕头一回都能看直眼。 齐昱摇了摇头,铺开文书开阅,刚起了个头,屏风后连连:“咳,咳咳,咳!咳咳——咳。” 齐昱:“……?” 居然还带转调的。 他凝眉定了神,正执笔要朱批,屏风后又传来:“咳咔咔!咳……” 齐昱直接扔了笔唤黄门侍郎:“去把董谦给朕追回来。” 黄门侍郎连忙紧跑着去了。 齐昱支着脑袋盯那压在臂下的文书,此时的白纸黑字乱得好似捉鬼的符咒,看是看不进去,想沉下心,屏风后又传来吴攥史清嗓子的声音,偏生他此时心绪沉累,又懒怠去训人。 此刻他忽觉,有温彦之那呆子录史的时候,竟还挺融洽。 就是……有点气。 哎,糟糕…… 他长指擦过额际,在紧闭起眼来的那一瞬,眼前明灭的竟是温彦之平日里的数十次笑颜,浓情起落在心尖,似海浪松风,低头睁眼一息中,相思几乎成疾。 这才第一日,竟就开始想念。 齐昱曲指叩额心,挥散杂想,平手执笔,最终在吴攥史的咳嗽声中,洋洋洒洒落下数行御批。董谦由黄门侍郎领了回来,无可奈何带着吴攥史走了,说即时将人换来。 可再换也都不是温彦之啊。齐昱叹了口气,在脑中攒起拳头狠狠打自己脸。 ——完了,完了,朕已入了魔了,如此实在太不庄重。 然而正在心中詈骂自己时,他眼角余光又不住瞥向殿外,打望送信的宫差。 ——那呆子究竟有没有给朕写信? 朕临走前究竟是扮哪般大气,噫,真该把呆子带回来的! . 黄门侍郎抱着木匣子再进殿时,齐昱已经把甄选官文看毕了,礼部与翰林的顺星祝祷递到案前,颇学究,他懒怠看,顺眼瞧了瞧也就批下了,着内侍送去相国寺。 “启禀皇上,”黄门侍郎跪呈,“今日书信至了。” 齐昱闻言顿时把笔一搁,“快快快,拿过来。” “……”黄门侍郎愣愣站起来奉上木匣,与周福面面相觑。 ——今上果真勤政,对江山社稷热情甚高。啧,我等自愧哉。 齐昱抽开木匣上的薄板,将内里信件一一M.JzfCBJ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