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边李庚年终于呻吟一句:“要不我去吧?我脚程快。” 方知桐脸上闪过一瞬的尴尬,忙道:“不必劳烦大人,草民去去就来。”说罢一拜,又同乡正一家示意,便走出去了。 齐昱退回坐下,拿起茶要喝,却听乡正看着方知桐的背影老实叹了口气:“作孽哦……” “孙乡正,方公子家中……是否,”龚致远也坐回账册堆里,皱眉挑选着用词,“有些……拮据?” 乡正苦笑着向龚致远拱手:“大人真会说话,哎……这知桐啊,是我打小看着长大的,从来都是好心肠,读书也厉害,就是命苦,爹娘死得早,还摊上个好赌的哥哥……从前好早考学去了京里做官,算是出人头地吧,也是被晓梧那孽障拖累,欠了一屁股赌债,说让人找他弟弟还,差点将他嫂子都卖了……” “他,他有兄嫂?”温彦之突兀问出这句,才想起方才吃饭时堂生也确然说过那晓梧哥。 此时忽然发现,他与方知桐相识快两年,抬头不见低头见,志趣品味一一都知道,却根本不知他家住何方,家中有何人,年节时候都在何处,可有人作伴。像是一张贴在墙上的工笔书画,他从来只看见那画得规整的正面,今日,却有一只手将那画的背面揭开来,此刻方知,那贴墙的衬布上都是零碎和败落,从未拿来示人。 齐昱看了温彦之一会儿,轻轻叹了口气,问:“你们不是很熟么?” 温彦之此时心情复杂,有些事也不想提,只是低眉“嗯”了一声。 ——嗯一声就完了? 齐昱只觉方才胸腹里的寒意仿佛开始四下乱窜了,一口浊气闷在里头,咽不下吐不出。他也拉不下脸再问,不过是坐端了垂眼看茶水,吩咐乡正道:“将方家的户单案底交给本官看看。” 乡正连连应了,又到后堂去为他取来,齐昱抬着手翻阅,不觉就想起一句古话来,说运道好的总是相似,可运道差的总家家不同。方家就是如此,龚致远说拮据都是抬举,税赋上就瞧得出,有时候根本难以揭开锅来,地早卖了,也不知是靠什么过活,想来有些怪。 “他家做什么营生?”齐昱问了句。 孙虎子正在帮老爹规整册子,应了句:“晓梧哥啥也不干就知道赌钱,他婆娘有时候纳鞋底儿缝被面儿啥的卖卖,没钱了晓梧哥就把知桐从京城带回来的物件拿去卖呗,到现在也不剩两样了,估摸连知桐那些厚衣裳都当了。” “方知桐就不做事?”齐昱有些不信。 “有时候晓梧哥带他去去省城,不晓得作甚,约摸是帮人写写玩意儿画画啥的。有回我瞧见,还是能挣些钱的。”孙虎子瘪了瘪嘴,直言道:“可也没用,一有钱就叫晓梧哥拿去赌没了,没钱就回来骂他弟弟没用,说他没福气跟了个倒台的官——” “说什么呢你!没规矩!”乡正一巴掌抽上儿子后脑勺,孙虎子连忙住口,同媳妇儿告了声罪,便要去地里做事。 门帘子一拉开,却见方知桐手里正抓着三卷图纸,有些局促地定立在外头,显然是方才他说的话,都听全了。孙虎子顿时有些尴尬,挠了后脑勺说对不住,拉着媳妇儿赶紧走了。 温彦之不禁埋怨齐昱道:“你为何要问那些,岂不是伤人么。” 齐昱登时将手里的茶放下,哼笑了一声:“你倒是很维护他啊,温彦之。” ☆、第65章 【你跟我出来】 两言说罢,温彦之看着齐昱,脸色不见好,齐昱调开眼去看门口。 方知桐走进来的时候,觉得气氛比他走之前还尴尬了。他挑帘动作间,并没听见齐昱和温彦之的两句话,可其他人听见了,沈游方眼观鼻鼻观心,李庚年正在同龚致远使眼色,龚致远却摇头不知怎么劝,总之众人都有些怪怪的。 方知桐以为他们是为之前孙虎子的话才这般,于是心里更为自己家境感到窘迫,只好将图纸放在桌上铺开,强自镇定道:“图纸都在此处——” “你跟我出来。”温彦之突然站起来拉起方知桐就往外走。 “温员外!”“温兄!”龚致远和李庚年站了起来,紧张地看温彦之又看看齐昱。 齐昱看了温彦之的后背一眼,唇角冷冷勾了一下,像是苦笑,也像是认了什么不可改变的真相,自嘲道:“罢了,让他去。”M.JzfCbJ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