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回身,那里却多了个小姑娘。精灵般忽然就冒了出来。瘦弱的背影,黑真真头发垂到背心,扎两个寻常小辫,辫梢却飘着两朵鲜红的小花。娇嫩的花朵随着女孩的动作一荡一荡,仿佛一点火星,一只蝴蝶,燃烧,飞动。蓝布衫子灰布裤子,衣袖挽到手肘,露出麻杆样纤细淡黄一段胳膊。她放下手里的小砂罐,拿出一只浅浅的碗,倒了粥样的东西递给苦难的母亲。 那红色如此明媚抢眼,在灰白色的坦露着伤痕的大地上。言景行一眼注意到了,动作一顿,“她吃的饱吗?” 庆林也惊讶:“其实小的见过逃荒的人,自己都吃不饱哪里顾不得上别个,说白了大家活下来都看运气,先死的永远都是小孩和老人。这姑娘要么是太善,要么就是傻。她救不活的,即便伸了手,那娃也不过多活一天。” 言景行看看感动的要磕头的妇人,径直把点心抛过去,瞄的准,就落在女孩的篮子里。“说不定明天又会有第二个傻的呢?” 女孩吓了一跳,蓦然回首,就看到高处一道青松负雪般的人影,翩然若举,那一眼惊为天人。女孩惊讶的长大了嘴巴:言景行?他怎么会到这里来?今年又没有钦差。 那一瞬间,又惊又喜,心脏砰砰直跳,表情却无法控制,不知不觉脸上微湿。天下雨?不,红日高照。是眼泪。奇怪,我怎么会哭? 这却是暖香不甘心等在原地,她从不指望幸福从天而降,而是非常积极进取。道路刚刚修通能够走人,她趟泥踏水,离开村庄离开小镇,一路颠簸,往金陵府来。里正大伯倒是好心,听说她要寻亲,孤身一人,灾后又多流民,十分不便,还特意叫了一男一女与她一起,几经波折终于进了县城。 这里有专门的粥棚,她能领到一份,虽然吃不饱肚子,但也不用担心饿死了。暖香的打算是找到知县大人,看能不能借仙姑的名号,让他安排自己到金陵去。她知道金陵府有亲戚,上门求见,获取信任,以后的路就更好走了。虽然变数奇多,艰难重重,但暖香最不缺的就是行动力。 看着女孩子的表情庆林先是习以为常后来又觉得好笑。被主子惊艳到的不是一个两个,但这女孩的表情太复杂,怎么倒想是要哭出来?难道她以为自己看到了菩萨? 正想着,暖香身边的妇人已经跪下磕头:“南无阿弥陀佛。” 观音化身千千万,本就是没有性别的。这大婶子的反应倒是跟暖香当年一模一样。那是的暖香饿的手脚发软眼冒金星,看到言景行的刹那也是满满跪拜的冲动。 暖香把肉饼全部给了这位母亲,却道:“大嫂子,这手帕就给了我吧。” 其实现在面前一张饼远比一两银更重要,大嫂子一眼看到那不曾见过的料子不曾听说过的针绣工艺,便觉得这是菩萨的东西。可这小姑娘刚给了自己一碗粥,她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了。 其实一碗粥没用的。这位母亲方才还绝望的拒绝:不过让这孩儿多受一晚上的苦。别傻了,你也是小孩一个,自己留着吧。暖香却摇头:别说气话大嫂子,说不定明天就有第二个好心人了呢? 暖香前世当过尼姑当过乞丐,十分清楚生命的韧性。哪怕还有一口气就要留着挣扎,一根稻草也会当金大腿紧紧抓住,直到有一天真的遇到了金大腿。而且,她清楚,纵然会有冷眼嘲讽,但没有那些心软的人,她早死掉了。 所以她改不了这个性子,能伸手的都会尽量伸手。就当是抱以前的活命恩了。 现在看着一堆小酥饼,妇人眼中又有了光亮,大约终于信了总有下一个好心人。能活着,谁乐意死呢?暖香微微笑,用手背撩起发帘,擦额头上的汗。 言景行扶着栏杆的手指猛的收紧,“文文?” 庆林一愣,担忧的道:“少爷?您看到什么?” “去叫那个女孩子上来!”言景行立即下令。庆林拔腿冲下去。 女孩回身的刹那,额前刘海被风吹起,言景行清楚的看到她左额角一点朱红。言文绣,那个早夭的妹妹有块胎记,就在左眉上方,常日用发丝遮起来。不仅如此,那一瞬间的神态也像,怯怯的,却又无比渴盼的看着他的眼神,简直一模一样。 暖香也是诧异的。当年她就不懂言景行为何在人群里一眼挑中了她,领回京城。如今她还是不懂。但是看着非常熟悉的那个人朝自己跑过来,暖香知道前世的一幕又重演了。她忍不住轻轻抚了抚鬓角。 当年见到她言景行,她又脏又臭,好像一颗黄花菜,还是腌过的那种。现在,好像也没好到哪去----尽管她已经很努力了。手帕给了一个小孩包扎伤口,她的脸灰土土的,手也脏兮兮的。裤腿上有泥点子,鞋边还磨的起毛。丑小鸭还能指望着变成天鹅,但丑小麻雀就只是丑了。 庆林冲她走过来的时候,表情并不比上辈子愉快。在灾区诱骗儿童十分容易,上辈子他就挥舞一个肉馍馍,掰开来露出红红的陷儿:“来来,到这儿m.jzfcbj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