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忽然变得很漫长,漫长到像是永远也不会结束。这伤口非同寻常,药草不能深入内里,只能在浅表稍作处理,因此是个极其细致的活。他屏息凝神,强迫自己忘记身后的厮杀,只专注于眼前的伤口。 一颗头颅飞射而来,就落在他的脚边,他的手下意识要颤抖,却在最后一刻死死稳住。 半晌,他终于清理完毕,以棉纱将伤口小心翼翼包裹一层,替皇甫弋南拉上衣襟。做完这些,他给昏睡中的人把了把脉,尽管内息仍旧混乱,但脉象却稳了不少。 他长出一口气,只觉救死扶伤多年,当数今夜最难。 正庆幸,忽闻身后有异响,他猛一回头,便见江凭阑支着剑跪倒在地,有两名杀手朝她直直砍了过去。 “牛小妹!”他大惊之下呐喊出声,却见江凭阑又踉跄着站了起来,提剑大力横扫而去,一剑两命,那两人生生被斩断了腰,眼见着自己的双腿飞了出去,连痛呼都不能。 “好了没!”她大喝一声,提剑再上。 “好了!稳了,稳了!”吕仲永大声答,“牛小妹,你小心啊!” 这一批杀手足有上百人,且身手在先前那些江湖人之上,江凭阑一连杀了三十好几,早已是强弩之末,眼见又是两人朝她猛扑过来,她挥剑杀一人,腕间一软,长剑脱手,还有一人越过他就朝皇甫弋南猛冲过去。 “住手——!”吕仲永大喊一声,自己也不知为何,竟不怕死地张开双臂挡在了皇甫弋南面前。 与此同时,江凭阑左手探入长靴,巴掌大小的枪抛掷而出,她猛一回身,左手扣动扳机,对准了那人的后脑勺。 一声清脆的“啪”,那人手中长剑忽然落地,整个人朝前平平倒下。汁水和鲜血溅了吕仲永一头一脸,他却震惊得连作呕都忘了。这是什么武器,何以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置人于死地? 江凭阑拾起剑,重新支着身子站了起来,“你很荣幸,成为我穿越以来枪杀的第一人。”她左手拿枪,右手执剑,长身而立,看向周围那一圈明显愣住的人,“还有谁,想试试爆头的滋味?” 她的气力早已所剩无几,身上大大小小都是剑伤,新伤叠在旧伤上,渗出淋漓的血来,此刻还能屹立不倒,甚至出言挑衅,完全是靠着一腔意志。然而意志力再强也有极限,很快,她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,眼前霎时变得人影幢幢,一个杀手变成了两个杀手,但她不晃脑袋,也不眯眼,始终目光如隼地盯住他们。 她很清楚,这些人只是暂时被枪的威力震慑住,而一旦她显出疲惫之态,他们会立刻蜂拥而上。 她的身后有他,她不能倒下。 沉默对峙不过一会,这些人很快重振士气,再一次举刀向江凭阑冲来。她拼尽全力提剑上前,头也不回地喊,“带他走!” 身后傻愣的吕仲永听见这一句大惊,“不行!牛小妹,你会死的!” “你不走,我们就会一起死!” “牛小妹,你……你坚持住,我……我帮你一起杀!”他说着就去捡地上的剑,“你放心,这里……这里掉了好多剑!我砸死他们!” “住嘴!”江凭阑被他蠢得清醒了几分,挥剑抹了一人的喉咙,“我是宁王妃,我以皇室的权威命令你,马上带他走,否则我就将你满门抄斩!” 吕仲永耳边嗡嗡回响着“宁王妃”三个字,嘴里不停地嗫嚅着“满门抄斩”一词,最终咬了咬牙,将皇甫弋南扶了起来。 “等他醒来,你告诉他!”江凭阑拼着最后一点力气边杀边喊,“我死后会回到我的家乡,过我的大小姐生活,他要是敢记挂我,盼着我再到这鬼地方来,我就骂得他每天打喷嚏,打到死为止!” 吕仲永不再应声,微微偏头看了看自己背上的人,他的呼吸很孱弱,眉头紧紧蹙起,似乎想要努力醒来。 “走啊!”江凭阑朝后大喊一声,随即回头一剑砍下对面人手臂,“你们这些不要命的疯子,有胆量就都给我一起上!” 吕仲永听着身后越来越远的厮杀声,不知为何竟觉鼻子发酸,心底悲凉,脚下步子却越走越快,甚至小跑起来,他一面跑一面喃喃,也不知在给自己鼓劲还是在给皇甫弋南鼓劲,“殿下,殿下您不能有事!这是王妃拿命换来的……对,王妃不会白白牺牲,殿下,您坚持住!” 漫天星辰璀璨,似乎预示着明天将是好天气,然而有太多生命,它们注定等不到明天。这一夜是八月十五,这一夜有人阖家团圆,有人却在拿命杀一条血路,搏一场相护,誓以死别成全一生里最完满的月色,要那人记住。 这一夜的月色没有被载入史册,也似乎并不特别,然而有些细节当时不会在意,事后回想起来却忽然有了了悟。 很多年以后,有人推开窗柩,举杯对着天边的圆月遥遥一敬,笑问:“月又圆了,如今你可还愿拿命护我?” 当然,这是后话了。 m.jZFCbJ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