祖弘这样想着,当即用嘶哑的声音开口道:“我和他同寿相连,我死了,他也难活。他只要活着,我便不会死。所有皮肉苦痛,均会投射于他身。如此这般,你还要继续下杀手么?” 就见江松山山石之上,玄悯紧紧捏着自己的右手。他面容里未曾露出一丝表情,若不是祖弘自己知道,绝看不出玄悯正在忍受极大的痛苦。 如此忍受是为了什么呢? 旁人兴许不明白,祖弘却再明白不过了,玄悯的性子他向来是明白的,只是同他道不同而已。 他之所以如此面容冷静,丝毫没泄露出一分痛苦,只是为了不打扰这黑衣人报仇。而仇怨这东西,一定得亲自清算,旁人没资格插手替代。 谁知黑衣人却漠然地朝江松山瞥了一眼,双眸之中有一瞬间的混乱和疑惑,又倏然恢复面无表情,冷静道:“那是谁?我应当认得?” 说完,他便收回目光,再度嗤笑着看向祖弘,虚空握着的手指又朝后拉扯了一番。 山石上的玄悯身形一僵,朝他深深望了一眼,而后垂下目光阖上了眸子。 —— 之前薛闲离开山谷后,凭着那松云术士一句“江松山”便一路直奔此处。只是他从未体会过那样深重到难以挣脱的难过,这种难过同抽骨之仇,以及这半年积压下的暴戾之气在体内同时翻搅,搅得他心脏一阵一阵地疼。 那种疼,甚至比劫期时乱雷劈身难以忍受得多。是以,当他脊背断骨处也开始疼得侵皮入骨,隐隐要支撑不住时,他的神智忽然模糊了一瞬。 好似被一场大火由心口烧到了脑中,待到灼烧褪去,便剩了满腔迷雾。 他入魔了。 即便在后来的一瞬里因为铜钱带来的牵连,断断续续地看到了玄悯的记忆,他依然只是清明了片刻,便又陷入了满满的暴戾之气里。 在那片刻清明之中,他身体快过头脑地直贯入地,将玄悯救走。又在暴戾之气重新淹没过来之时,顺手将玄悯扔在了江松山间。 当他听见祖弘的话,转而看向玄悯时,他恍惚了一瞬,似乎有无数记忆纷至沓来,又似乎什么也没停驻。是以他才又漠然地转回了头。 只是不知,为何,再第二次抽动祖弘的骨头时,他又忍不住朝江松山看了一眼。 他看见玄悯垂着眸子站在那处,心里忽然又泛上来一股没有来由的难过,恍若这漫无边际又浪潮汹涌的江河。他有些奇怪,好似是受某种不知名的牵连而产生的情绪一般,毫不受控。 他有些烦躁于这种情绪,于是冷然转回头来,当即又引了无数玄雷落下。 祖弘满身狼藉,整个僧袍红黑交错,再也没了原本的模样。 薛闲盯着他看了片刻,又忍不住转向玄悯,这一转,他便乍然看见玄悯身上倏然晕开了几片血迹,当真是受到了祖弘的牵连。 那大片的血迹刺目极了,刺得薛闲甚至连心里都跟着被扎了一下。他愣愣地看着那处,忽然开口迟疑道:“……秃驴?” 玄悯倏然睁开了眼,面容和嘴唇一样苍白,他平静地应了一声“嗯”,抬手加了到净衣咒。 可即便是净衣咒也没能拦住那些血,刚清完,便又是一片晕开来。 薛闲手中的雷倏然便停了。 他脑中无比混乱,双眸瞳仁忽而深黑,忽而泛红。 祖弘在他无暇多顾的瞬间,低低地再次诵起了经文,只要一点点,只剩咫尺之距…… 大片的血点终于入了命宫,由外往里汇聚着。百人圆阵仿佛同他相呼应,石像微微颤动。 洞庭湖、万石山两处分阵也同样震颤不息,阵旁的人早已昏昏沉沉人事不省。而江松山顶的大泽寺内,分阵如同另外两处一样震颤不息,围成一圈的侲子早已七零八落地瘫倒在地上,太卜太祝也没有例外。 眼看着换命之阵既成,大殿里忽然又响起了一阵极轻的叹息。 昏沉之中的太卜手指抽动一下,在混沌之中似乎听见了国师的声音,又似乎有些不同。只听那道沉缓的声音轻声叹了一口气,道:“自作孽,不可活。” 兴许是回光返照,又兴许是旁的什么。太卜倏然间觉得自己甚至有力气睁眼了,她茫然地看着满目血红,M.JzfcBj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