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准备的,刚好适合他的个头。他站着,一手执笔,姿态娴熟,明明年纪不大,却好似已经做过千遍这样的事情一般。 那时候抄经并非为了让他熟悉经文,也并非是静心平气,毕竟他自小就是个冷冰冰不爱言语的性子。他抄经只是为了练习字迹,让自己的笔迹同那手抄经书的字迹相像。 不过古怪的是,他即便不练,字迹也同那手抄经书十分相似。 他抄完一页,想起这些古怪,便抬眼朝一旁的国师看了一眼,开口问道:“师父,这经书是何人所抄?” 国师凝练铜钱的手指一顿,瞥了他一眼。那眼神在并不明亮的屋角显得模糊不清,让玄悯看不懂其中的意味。他等了一会儿,才听见国师淡淡道:“同灯。” 玄悯一愣:“同灯?” 国师“嗯”了一声,依旧兀自盘着铜钱。 油黄的光亮从他手中一闪而过,灵气充沛。 玄悯有些不解:“师父抄的?” “说过许多回了,莫要叫我师父。”国师头也不抬地应道,而后顿了顿答道:“此书乃上一位同灯所抄。” “上一位?” “国师之位实乃代代相传,对外却全当一人,法号自然不变,均为同灯,我是第三位。”国师说完,又过了好一会儿,道:“往后,你便也是同灯。” 他说这句话时,表情同样隐在屋角的阴影之中,显得有些晦暗不明。 玄悯微愣,虽然性子不热,但他毕竟年纪不大,是以仍有些好奇:“那……原本的法号是什么?” 他本想惯性地称国师为师父,但想起先前的话,又把这个称呼省去了。 国师淡淡道:“祖弘,也兴许是旁的,忘了。” …… 他还想起了第一次自称为同灯的时候,初满十九,面容还带着一丝残余的少年气。他将人皮面具仔细地贴上脸颊,又罩上一层兽纹面具,领着浩浩长队去往泰山。 自那以后,他便以国师身份示人的次数便越来越多,因为祖弘开始有些力不从心了,年纪也到了。 他在纷杂用来的记忆之中看到了自己彻底执掌太常寺的零碎之事,颇有些前尘旧梦之感,若是祖弘不曾变卦,他兴许会一直如此到此生终了。 尽管祖弘国师一直不愿他称其为师父,但那时的玄悯惦念师恩,是以祖弘迟迟未曾归隐,又重新想要参与太常寺事务时,玄悯并未阻拦。 毕竟,他本就不执著于国师之位,比起周旋与庙堂之中,他更喜欢独居山间。 于是在他执掌太常寺十数年后,干脆将天机院重新让与祖弘,自己则搬至了山坳竹楼中。因为他天生带佛骨,灵资又比祖弘强些,有些事情,祖弘依然需要他帮忙。 所以,虽然独居山间,他同太常寺依然保有联系……直到祖弘托他卜算真龙劫期。 “为何要卜算劫期?”当时的玄悯受托重回天机院,站在望星楼顶,皱着眉问道。 站在圆桌边的祖弘换了一身打扮,以免同玄悯出现在一处让人心疑,闻言他只是平静道:“前些天算到三年后恐有大灾,兴许是真龙碰上大劫所致,算出劫期也好早做准备,以免百姓遭殃。” 玄悯有一瞬间觉得古怪。 他在竹楼独居的时日里隐约觉察到了一些事情,然而迟迟未有凭证。加之祖弘所说的话听起来并无破绽,所以他略一沉吟后,还是应下了。 而当后来的后来,他得知真龙于劫期当日被人活抽筋骨时,在那数年里一直隐在暗处的巨大分歧彻底爆发,早年的师恩在那些零零碎碎却又无处不在的裂痕之中被消磨殆尽,所有令他生疑的蛛丝马迹终于串成了真相,而那真相比他所估量的还要难以想象,那些拿捏在祖弘手中的生魂枯骨仿佛凝成了一条长鞭,将一切和平之象彻底抽断。 他并非优柔寡断之人,所以盛怒之下冷脸直入天机院,将祖弘周身封禁、灵力散全。谁知同寿蛛牵连颇深,以至于他自己因为祖弘的伤而受了影响,这才记忆尽失。 彻底失去记忆前,他匆忙间给自己留了字条,又在惯用铜钱之上加了禁制,以免落入旁人之手。 …… 一切零碎而散乱的场景,从幼时到如今,一点儿不落,刚好将曾经所有的缺失一一补齐,仿若大梦一场终于清醒。 玄悯神智终于清明,然而眼前之景却让他眉心一紧。 就见祖弘指尖夹着招雷幡轻轻一抖,数十道天雷自九天直贯而下,却并非要将他置于死地,而是在他头顶结而成网,直罩下来。 ?M.JzFCBJ.cOM